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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塔丽·萨洛特访谈录

1999-11-24 来源:中华读书报 安多万·德·高德玛尔访娜塔丽·萨洛特 周莽/译 我有话说

高:《这儿》是您的作品名,也是您书中反复出现的词,就好像联结整个篇章的核心的但又难以界定的位置。那么,“这儿”究竟是哪儿?

萨:在我最初的那些著作中,我说“我”。在《你不喜欢自己》中,我用“我们”。这一次是“这儿”,就在我们的内部。不是我,也不是我们,而是这儿,一个精神空间,充盈着某种东西的精神空间,寻求一个词,一次交谈,一次相聚。我写发生在这儿的事情,发生在意识中的事情,这是一种无法自述的意识。此时,我正与您交谈,您正占据着整个空间,我们的谈话占有了所有空位,但是您却在那儿,因为这儿已经被这次谈话占据了。

高:您总是对您著名的“向性”痴心不改?

萨:我只对这些感兴趣。这些转瞬即逝的内部运动。举例说,当我们忘记了一个词,当我们吃惊于一个得体的表述,当我们说了一句精彩的话,这种活动就发生了。这是对界定所谓的“记忆空洞”所做的最初尝试。

高:谈谈您书中所用的一个罕见的人名,“菲律宾”,为什么您要用这个名字?

萨:这是我偶然找的一个名字,她是我曾经认识的一个年青姑娘。

高:那么“达马利斯”(怪柳)呢,也是一种树的名字,对吧?

萨:这也是偶然得之。我曾到过希腊,有人问我正在观看的树的名字,我实在记不起来了,拼命去想它败坏了我赏树的兴致。

高:还有一个熟悉的名字,“阿齐姆博多”。

萨:这是我很喜欢的一个画家。当然我还喜欢别的画家。这些“记忆空洞”就像宇宙中的黑洞,我们就被禁闭在里边,必须要填满它。

高:所有这些文字都浸透着一种诗意。

萨:我觉得我所有的书都有一种诗意。我的文笔就是诗意的,甚至我不怎么区分散文体和诗体。尤其是自从大家写诗都不押韵以后。

高:《这儿》由20篇组成,这也是有意的吗?

萨:这个数字没有任何意义,纯属偶然。可以是10篇,也可以是30篇。这是些短文,就像在平时说话时那样。这是些从谈话,从思想,从妄言出发的“内心运动”。

高:您也喜欢玩“打岔”的游戏。

萨:我很喜欢。看看上句能接什么下句,我觉得很有意思。好像我也这么干,从一件事情突然转到另一件。

高:您讨厌俗套的句子,比如,“您喜欢旅行吗?”一类。

萨:对我而言,这句话是一个庸俗的信号。人们漫不经心地说出这类话,在日常生活中,这就像是过敏疙瘩,很快会过去。但是在我的文字中,我写那些能留下来,不被忘记,而且还在发展的东西。

高:其实,也许写作的功用正是不让这些套话得胜,您书中的“这儿”也许正是写作的空间。

萨:也许吧。所有这些细微的内部活动只能通过写作来传达。没有写作,就没有“向性”。必须把事物拆解开,然后慢速再现,尽量放大。要重构转瞬即逝的感受。重构是一项巨大的工程,需要很多时间。但这也正是驱使我投入写作的东西。

高:写作是否就是一种好的语言调教坏的语言,比如口语。

萨:我不这么看。我是混合了书面语和口语的。不如说只有人们都说的话和人们不敢说的话。

高:您的书以引用帕斯卡尔著名的“这些无尽空间的永久寂静令我恐惧”来结束,您用了很长篇幅来分析它。

萨:这句话决定了我的生活。

高:为什么?

萨:我在书中已经谈到,不是吗?

高:您不喜欢解释您的书?

萨:我不喜欢评论自己写的东西,我不愿用平淡的语言很快复述自己用了那么长时间和许多苦功才完成的作品。有我的书就足够了。但我仍要对您说,最后关于帕斯卡尔这一段是我自己也比较欣赏的,我很少会这样。

高:怎样写作一本书?

萨:我想着一段文字,然后是另一段,随后另一段,围绕一个主题。不需提前构思。写着写着就有了。随后到时候运动会自己停止。那就是筋疲力尽的时候。

高:那书名呢?

萨:一般一开始就已有了。就像我先有了书名,然后一点点地“我”填充了“这儿”。

高:您不写作时做什么?

萨:我阅读。读得很慢,口中念念有词。

高:就像您写作时一样?

萨:对。我写得很慢,念出每个句子,因为节奏很重要。

高:这段时间您在读什么书?

萨:今年夏天,我读《圣经》,很入迷。我以前读过,但不是连续读,像读小说一样读。然后,我又读了米什莱的《法国革命》。

高:您很少谈到您的犹太背景。

萨:我也不谈母爱。我不善谈这些。

高:您还读当代人的书吗?

萨:别人寄来的书我都看。我刚看过艾克托尔·比扬乔迪的新书,觉得很好。

高:您最近仍在写作吗?

萨:是的。在结束《这儿》一周后,我又想到一个好玩的题目。我开始写了,很困难,有点疯了,我还不知道会是书还是剧本。

高:您经常说觉得一个计划,一篇文章很好玩。

萨:用词不当,也许应该说有趣,写作对我是不可或缺的。我觉得很震惊的是,人们把我写的东西和我的年纪联系起来。应以文而论,而不是年岁。应该当作者永远30岁,这样来读他的作品。人们过于注重作家的年纪,而对画家则不然,这有些奇怪。提香不是在他90岁临死前还在画画吗?

高:还有恩斯特·云格尔,于连·格林。

萨:没错。但是,我认为“向性”要比记日记要难。这太难了。还有,有人说我是晦涩的作家。您不觉得吧?竟然这样说我。的确我的作品需要用心读。只要集中注意于“向性”就够了。

高:您的文笔很洗练。

萨:我尝试用最简短的方式最直接地向读者传达感受。比喻也应该简单。但是我却花了许多时间来赢得读者。

高:您是说1959年的《天文馆》吧?

萨:对,但这次成功是因为误会。大家以为我终于写了有名有姓的人物,但这只是些道具。我感兴趣的仍是“向性”,那是隐藏在背后的东西。然后就是《童年》。

高:您考虑过写《童年》的续篇吗?

萨:没有。我在《童年》的结尾写了没有续篇。我只写到稚气未脱时就结束了。不可能讲述后来的事,那会把“雏鸟的绒毛”给弄坏了。我不想展示我的私生活,那没有意思。

高:您可以写一些往事,比如德国占领时期。

萨:整个战争期间,我都在用隐语给我父亲发明信片,他当时在瑞士。法国解放后,他把一切都销毁了。我不可能重新开始。我写的信很少。这不是我的风格,我不善于写信。除了“向性”,我不善于别的。

高:您也不愿谈您重回俄国的事?

萨:我在1990年重回故乡伊万诺夫。1907年以后,我就没有回去过,那时我一年中有一个月跟我父亲在一起。1936年,我同母亲回过俄国,是去旅游。1990年是我第一次重回故乡。当时《童年》刚刚翻译成俄语。他们找到了我家的房子。但我认不出了。我记得一座木屋,但我见到的是高大的石头房子。我还刚巧赶在我最后一位表妹死前见到了她。

高:您说俄语吗?

萨:很流利。我还会读,但不会写,我从没在俄国上过学,我甚至不知道字母顺序。

高:您对您的全集收入“七星文库”有何感想?

萨:我还没有见到文字。如果说“七星文库”只出版经典之作,那真是太抬举我了。对我而言,我很高兴看到自己的作品被集在一起,仅此而已。

高:您还一直在咖啡馆写作吗?

萨:不,结束了。现在,我只在床上写。

(法国《解放报》,1995年9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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